查看原文
其他

满月。诱猎者不敌翡翠心 ▍殷晓媛 ▍圣徒维克托与白狼【四】

殷晓媛 百科诗派 2020-09-09

 


《圣徒维克托与白狼》【一】

《圣徒维克托与白狼》【二】

《圣徒维克托与白狼》【三】


疲惫终于压垮了我,当我拖着几近失去知觉的腿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当我的速度甚至已经赶不上自己摇晃着变得黏着的视野,我的膝盖橡木塞一般松动,我决定跪倒在地,抱着最近的一棵树哭泣。我为终于要放弃而释然。我感到白狼的利齿,在我的后颈上移动,仿佛在白色餐巾上擦拭一把纯银餐刀。我听到鲜血涌出的声音,像满月下的海面被尖利的风的哨音掀起,像发狂的渡鸦一头撞向瞬间粉身碎骨的玻璃窗……

我听到它发出一声叹息,又或者是一声胜利的嘶鸣。眼前一片血红,我的记忆正被一种完全不同的记忆从上端开始沁入:透明的,带着薰衣草紫和梅红的穗尖,当它们在阳光的腹地无声炸开为金色碎片,我的血像被秋千牵引者在往上走,而双脚已经浸入溪水般冰凉……我以为自己会变成一具尸体,第二天早晨被发现,覆盖着零落的叶片,一无血色。

 

 

Comhnall的血有毒,但愿我从未在那片泛着醋栗色夜露的树林中追上过他。他的血比坦桑尼亚混着胆汁的牛血汤更加难以下咽——如果不是我决意要让这个邪恶的灵魂离开他的躯体,我一口也不想尝——它在我齿间留下劣等茶叶般的残渣,以致此后我日夜被蚊蝇滋扰——它们一定是被他的残渣那种更加溃烂酸腐气息吸引而来。我不得不趁着饮水的机会把嘴没到湖面下去,甚至那些透明的小虾也瞬间就散开不见了!

我的体内已经换过四百七十三任灵魂了,它们带着记忆的重量呼啸着涌入这水域,然而影响却肤浅而流变、令人失望的,有的像水面投下来的强光,看似耀目,实则短暂、虚张声势、空泛无益;有的像一瓶墨水倾入水中,黑浪滚滚、熏染一切,然而我这几百年封闭场的自洁功能很快让它澄莹如初……Comhnall身上的香味有类似的结构,这是我多年前就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他远远闻起来就像合欢花混着淡淡棉花木和岩兰草的气息,那气息犹如一片蓝金色的云气缭绕在他的骨盆和手部,当他触碰他的檀木书桌、蕾丝桌布上的银器或一个女人的肌肤时,它们就在上面留下雾蒙蒙的水渍——这就是那些蝴蝶疯狂追逐他的原因。然而他并不怜惜它们,他把它们活生生制成标本……实际上,他对于一切人和物都是残酷的。他深知自己的芳香并将它作为了诱饵,满足捕猎的快感:不,他并不需要捕猎,因为它们都是自己送上门的。

那时Comhnall还很年轻,我经常跟着他穿过石桥去到群山之间的墓场——他父亲葬在那里。那里对着东边的山垭,太阳升起的时候穿过天际白雾满盈的五连峰,金色的浊流在盆地间再次蓄能,便从那缺口以溃堤之势冲出,落在墓地间——一片明亮的、不断变幻的三文鱼形状,他就坐在其中,侧身向那金光万道望去——它们使他寒冷的血液蒸腾出水气来,他的香气变成很淡的水蓝,在草地上流淌开去。我经常试图在那一放下戒备的时刻接近他,取走他的灵魂,但那晨光太过强烈,落在我皮毛上犹如滚烫的铜液,留下的秃疤一个月才能愈合……我只得悻悻然走开。

后来有一天他和Ciorsdan坐在峡湾边那座冰河时期形成的方形巨岩边上——崖面几乎是垂直的,仿佛刀劈斧削,从海岸线兀出。Ciorsdan穿一条雪松绿长缎裙,脱下bonnet露出了娟秀的长发。她胸前戴着一条祖母绿吊坠——那是另一件我感兴趣的东西,后面你就会知道为什么。Comhnall善于撩拨的手指在她的鬓发间轻轻穿过,这个纯真的姑娘像只小鹌鹑啄了一下他的手。我站在下风向,闻到他的香味渗出一种酸腐的味道——每次当他产生邪恶的念头就会这样。回想起前几日看到他和古堡主人的千金在林间调情,我不得不怀疑他马上就要把Ciorsdan推下悬崖……就在这时,一只黑嘴松鸡落在我附近的落叶上,我三步并作两步,咬住了它的背部——这呆头呆脑的家伙拍打着翅膀尖叫起来。Ciorsdan听到声响,宛如惊弓之鸟,敏捷地从悬崖边站起身,拉着Comhnall朝空地跑去……

他的苍老并未使那芳香衰微,只是它不再能吸引众多的蝴蝶了,因为孤立无援的Ciorsdan在荒郊被被闪电击中的那一刻,一滴血红落进了这剔透的蓝,它使它们的翅膀瞬间破碎。但我并不惧怕,它顶多使他的灵魂尝起来带点刺五加的味道。那天,他正在驱车去马瑟威尔的路上,同车的还有一位商人。下坡的时候,一个轮子飞了,他们重重地摔了下去。商人撞到石头晕了过去,车夫被拖了几十米远,顿时皮开肉绽,而Comhnall被一棵树拦住了,他惊魂甫定、站起来抖抖被刮破的裤子,准备沿着海岸步行去附近的村庄,可却误入沼泽,我看出他已经方寸大乱。显然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虽然从来不敢正眼看我。我在他身后,离他的香气只有两米远——它们就像粉蓝的雪花被夜风吹着落在我身上,我正要一跃而起,将利齿插入他的后颈,突然听他幽幽说了一声“谢谢你”。我一惊,停住了脚步。等到终于再次下定决心的时候,他已经钻入了树林:这诡诈之徒知道这片林中有诸多早年的捕兽陷阱没有清理干净,铤而走险将我带到这里。看着他即将在林间斑驳月光藏形匿影,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跳上他的肩头,深深一口咬下去——那感觉就像一块填满莓子酱的玛德琳蛋糕在唇齿间缓慢分崩离析,甘甜四溢:原始的德古拉式的占有与侵入,猎物最后的颤栗的挣扎,我大可以咬断他的脖子,但那并不是我的目的——我要做的只是将我体内储存这一具灵魂与他交换:它是米白色的,也没有香气,它沿着切口滑进他胸腔那一刻,我看到停在附近一朵蓟花上的白蝴蝶似乎楞了一下,不知道几秒钟前还沉浸其中的明蓝之光为何变成了无色……

 


我喜欢闪电。它使灵魂如同被风吹起的飞絮,从人们的躯壳上解离开来。在电闪雷鸣的深夜,我站在白如骨灰的山顶,俯瞰脚下微明的船形人间贴上它们寒冰与云母的纹理,那些从四面浮起的灵魂之光滚沸着气泡,穿过雨的裂隙,在高空绽放……

我享受追踪它们的过程,有时候在泥泞里跑得太快时我听到群山间回荡着自己类似蹄音的奔跑声,又有时他们在温暖的室内,嘴唇因灵魂的出离而泛起鱼鳞白,他们的仪态变得浮夸而神经质,他们面前的炉火因为这气流的干扰窜到天花板……当我近距离捕捉它们时,宛如追逐一片天鹅羽毛……只有当我将它衔在齿间,听着它们轻声挣扎,我才会确定是否将它从面前这洁白的羔羊体内连根拔起……

那是一个烈风在山谷间搅起灰色漩涡,又带着斜布的雨阵席卷高地与海岸的黄昏,我走在赤鳍般的山脊上,俯视那条通向格伦科的小路——那里通常聚集着光芒,包括赶路者、盗贼、出游的顽童和愚钝的牧人。但这次我看到一朵玉绿色的光,它纯净而微弱,像一只剪断翅膀的玻璃蝴蝶,似乎即将陨落。我向那雷声隆隆的方向赶去:在那棵被完全烧焦、枝头还冒着滚滚黑烟的大橡树下,我看到了那灵魂几乎成了一具尸体的主人:她通体裹着焦炭与灰烬,早已面目全非,躺在不断落下的燃烧的断枝间,脏腑透过树皮般焦糊一片的肌骨发出翡翠色的光。奇异的是,她脖子上挂着的古老祖母绿项链安然无恙。她显然注意到了我看到那颗祖母绿时眼中的光芒,做了个手势,气息微弱地说:“拿去吧。”当我低下头用牙齿解开它,她甚至用黑色的手指轻轻触碰了我的头。

我不会说话,但当我离一个人很近的时候,我可以借用他们的声音。于是我以她自己的声音(那是我听过的最温柔明净的嗓音)说:“你命不该绝。”

我把那天早上捕捉到的一只蝴蝶——我一直含在嘴里,等着用它净化鱼市般坟茔中的亡者。我将这银光纷扬的小东西吐进她胸前的裂口,我说:“睡吧,让睡眠将你愈合。”



(待续)




殷晓媛2018年主要作品:

《醍醐门》

《华容道》

《分形者》

《中途岛》

《任我行》

《一剑霜寒十四州》

《瞧,那个人:尼采X诺兰=隔空对视》

《阿列夫零》





作者简介:

殷晓媛:“百科诗派”创始人、智库型长诗作者、“泛性别主义”写作首倡者、中、日、英、法、德多语言写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翻译协会会员。代表作有11000行长诗“前沿三部曲”、六万行结构主义长诗“风能玫瑰”、主持“2018人工智能纸魔方”(六国语版)视觉设计+行为艺术项目。出版有第四部个人诗集及八部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T.V.彼得鲁先科将百科诗派著作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 Reyes Tapia则称之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

主要长诗作品: 

前沿三部曲——Nephoreticulum (《云心枢》);Polysomnus (《多相睡眠》);Enneadimensionnalite (《九次元》)      

风能玫瑰十六传奇——Iki of Bashō, Wabi of Muramasa (《武芭蕉,雌村正》) ;Seepraland (《锡璞拉群岛战纪》);Wind Quencher (《止风之心》) ;Hanoi Tower (《汉诺塔》);Turkana (《图尔卡纳》) ;  la Byzantine(《拜占庭野心》);Doppelganger Duet(《自他体二重唱》);Lapland Blood-soaked(《血沃拉普兰》);The Space-time Optimization Bureau(《时空优化署》); Disappearance into Atacama (《盐湖疑踪》);  Twin Flames(《双生火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